这是一处精致又私密的雅间，与方才路过的开着门的几处雅间略有不同，房中挂着好些藕荷色的帷幔，能闻见空气中点着香，且已燃了半柱的光景了，颇有些欲说还休的意趣。这间不像是喝茶会友之处，倒像是用来抚琴听曲，或幽会红颜知已的……
吴老板看着大大咧咧，却是个有心思的，每个雅间的风格与意趣不同，也是一大卖点，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身后也正传来《战西坡》那婉转的乐声，台上正演到二哥与二嫂被迫在成亲的第二天便要分离，诉尽了不舍之情相思之意，令此情此景下的裴子漪更加后背发毛……
她咽了咽干哑的喉咙，脚步轻轻往侧边迈了迈，两人便自然地分开了。分开的一刹那，她腰间感觉一凉，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掌是那样热。
正想着，文庭冥已锁好了门，将两人面前的帷幔掀开，向茶桌走去，裴子漪缓步跟上。
“方才多谢裴老板了，多有冒犯。”文庭冥转身，两人四目相对。
裴子漪心绪未平，略吸了口气，正色道：“是什么人盯着你？”
“追债，寻仇。”
裴子漪想笑，“那到底是追债还是寻仇。”这么明显的敷衍之语，她竟也不生气。
他垂眼看了看房中别处，没有回答，裴子漪也默契地没有再追问。
大抵是这帷幔柔美，恰如其分，或是现下这有点尴尬又有点令人发笑的情境，她竟觉得，今天的他看起来比之前都顺眼些。
他着一身墨色，衣服形制是接近衙门官服那般的沉稳无趣，但穿在他身上，却是锐气逼人，还有一番少年老成的模样。
“此事不想再多牵连你，一会我会让连川先护你出去，确定无人跟上来，便让你去和你那朋友相聚。”
他怎知我与柳先生同来？难道他早早便看到我在楼上了？裴子漪一头雾水，又见文庭冥已在茶桌前坐下，似是不想再多解释的模样，不禁有些扫兴——她还有好些问题没来得及问。
“好，那我便在此处等连川来。”
“他姓柳，是给你做事的。”
“啊？”
裴子漪头有些晕，不知这谈话的走向竟如此曲折。
“他算是朋友。他姓……姓什么我不知道……只是都唤他柳先生。”
“朋友姓什么，你都不知道？”
又是那个熟悉的文庭冥，总要抓她的破绽。不过也难怪了，毕竟他要为关外那位做事，自然是机警的。说不准是个奸臣呢，小说里那王侯将相的幕僚，不都是那机关算尽的……裴子漪脑中的想象越飘越远。
文庭冥见她既不回应，也不恼怒，只是暗自出神，便要再次开口，随即连川的身影倏地晃了进来。
“公子，安排好了。”
“好，先送裴小姐出去。”他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淡漠之态。
连川向裴子漪恭敬地拱手，裴子漪知道若不离开，恐真有危险，这一位的身份不凡，陷入的祸事也定是十分麻烦，便抬脚欲离去。
行至门前，她顿了顿，背对着他，犹疑了片刻后说道：“我看到你有伤，待会让连川替你处理一下。”话毕便踏出门去了。
文庭冥独自抬起手臂看了看，只见那鲜血已将手臂处墨色的衣料染成绛红，手肘处往上有一条约莫三寸长的剑伤，伤口的颜色也不寻常，怕是不能自行处理了。
他望着连川走后又掩上的门，想到方才两人的接触。他用下巴抵着她的额角时，他竟也有些手心冒汗了。转而又想到，她那样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竟无半点熏香或香粉的气味，实是少见，但她身上与其他女子不同的，又何止不用香这一件？
每次相见，他总能瞥见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其实他很想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与她互通帖子时，落笔总是十分自在，当面对谈时又总有一分不自在……这一切都让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门外的裴子漪跟着连川穿梭在二楼廊间，连川谨慎地环顾周围，绕着路将她往坐席处引去。
“连川，你便送到这儿吧。我的桌子就在前面了，应当是没有什么不妥了吧。”
连川颔首，敏捷地退下了。
裴子漪快步走向柳先生，此刻他仍坐在原处赏着戏。
“我回来了，耽搁了一会。”
“看来今天你应酬了许多，和他们几个老板聊得不错吧？”柳先生提起筷子，刚要给她夹菜。
“嗯……”她还真有些饿了，只垂眼看着菜式。
“这戏我不喜欢，少了一点血肉，不过却很工整。”柳先生又转头看着楼下说道。
“嗯，确实很工整，倒也适合凤来这个地界。”
柳先生沉默地望着一楼出神：其实方才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她所经历的一切她都尽收眼底。
她正想再说几句关于《战西坡》的想法，却恰好瞥见了自已的袖间，那淡鹅黄的衣料上竟染上了一丝血迹。她看了一眼，便立刻将手腕翻下去，似是继续吃菜，心绪却又飘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