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长陵山,山腰上有个叫枫栖镇的,有一对做豆腐的裴氏夫妇,刚产下一个女婴不久,便被山匪双双杀害了。这个孤女被山上那座长陵观的住持收养,一直没有离开长陵山,在观中长到了十九岁。十九岁时发生了一点意外,需要去城中养病,这个孤女就是裴小姐。”连川话毕,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查了裴小姐身世才知,原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连川见对面的文庭冥不说话,轻咳了一声补充道:“且经我查访,裴小姐下山恐不是身体有疾这么简单,而是……”
文庭冥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这长陵山的几个村镇,都曾经流传过一个说法,说是长陵观有女,貌若天仙,前去观中想一探究竟甚至欲求娶者甚多,为避嫌……”
文庭冥面露不耐烦的神色,连川便没有再说下去。
“长陵观乃清流之地,哪来这些乌七八糟的流言。”接着他摆摆手,示意连川退下。
连川退下后好生掩上门,想到公子近日的举动,有几处实在反常。这样一个不在政局之内的商贾女子,公子特意命他去城外查她的身份。除此之外,前几日在凤来酒楼被下套刺杀,竟将她带入局中,后又安全送出。难道裴小姐与程大人之事真有牵连?
房中的文庭冥也正陷入沉思。连川不知道的是,长陵观,其实与他有一段很深的渊源。
十七年前,家中一场劫难,全家尽数被屠,九岁的他将自已淹进半空了的腌菜缸中才侥幸活命。从此他成了孤儿,被迫离家,流落在外约莫七年光景。
这七年,他为了躲过仇敌,为了活命,先是在都城周围躲藏、流浪度日,后又躲进山中,在一处猎户家做了几年奴仆,专做捡拾猎物尸体、处理猎物粪便、扒皮剥筋这样的“脏活”,只求混口饭吃。后来他受不住猎户经年的虐打,在一次反抗中用那剥兽皮的小刀杀了他,后又一路逃到了长陵山脚下。在山洞中苟且偷生、命悬一线时,被长陵观的几个年轻道士带回了观中。
在观中时,他全身一共近六十道伤痕,已经奄奄一息,是观中众人合力照顾医治,才保下一命。
故长陵观上下于他有恩,只是他身体恢复后便离开了长陵山,记忆里,观中并未住着什么孤女,不知是无缘错过,还是连川的消息有误。
若消息无误,他与她,确实都是一样的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他想起酒肆那晚,与他四目相对的那双眼睛,又想到与她还有关于程府的“正事”未谈。他低头提笔:
——两日后府中一叙。
此时的裴子漪正在自已房中确认着这个月的账目和营收,这封帖子竟是连川亲自骑了快马送来的。
前日凤来发生的种种,她还历历在目,她思绪仍是一团乱麻,这人就不由分说地相邀,令她踌躇不前。她知自已经前日一遭,面对他已经不能做到心静如水,但其他更多的……又实在不是她真心所求,她知自已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偶感风寒,恐要失约。
谁知这帖子一出,不到一个时辰,连川便黑着脸又挥着马鞭到了前院。
——府中有药,顺道来取。
她勉强对连川扯出一点尴尬的笑意,头顶发髻本就因着一直在看书卷,所以凌乱了些,此刻她挠着头,发丝更是乱作一团,连川自是知道他家主人强迫人的功力,所以也投来同情的目光。
——那不如备上酒菜吧,定不失约。
她知如何扯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如早早放弃。
——两日后,我自遣马车至小云半。
收到最后这封帖子,她看着连川额头细密的汗珠,和那跑累了的马儿,实在汗颜,只想邀请他进来喝一盏茶。连川道:“还有差事,就不叨扰了。”
她望着连川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拿起手中书卷,又细细翻了翻,想来近日账目繁多,新戏也要接着看,若是两日后有约,这两日是要挑灯夜读了。
而文庭冥这边,递出帖子后正在解决前日刺杀之事。
“他是不是已经按耐不住了?”
菡居暗室,一个脸上画着刺青的男子双手双脚被铁链拴紧吊在半空,文庭冥背对着他,手上攥着一把短如发钗的峨眉刺,沉声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霎那间,文庭冥手中的峨眉刺竟吐出一支暗箭,直插那男子的左肩,入肤之深,令他耐不住大声惨叫。
“不说的话,我可以慢慢陪你玩。”话间他侧身,刚要抬起手臂,那男子咬牙低声道:“是圣上。是圣上派我们行刺。”
“接着说。”他背着手,不看对方。暗室中他的侧脸格外阴沉。
“圣上已经知道你提前入京,此次换主将之事,圣上怕你起兵,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先派我们下手……”
“不必说了,我知道了。”手起,峨眉刺快速转动,他微屈手指,那奇诡的兵器如一道闪电飞出,迅速刺穿了对方的脖颈,霎时气绝。
文庭冥转身离去,从头至尾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人。
“编得不错,如此,我便更确信是林妄山那条老狗了。”
暗室中血流蔓延,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