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瑚到底还是坚持让愚木带来了一件白毛大氅给十九裹上。
十九耸耸鼻子,大氅上清淡的梅花香气沁人心脾。
“好暖和,好香啊。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梅花呢。”十九感叹道。
“那你倒能闻出这是梅花的香气。”兰瑚微笑低语。
“嗯,从前被那老畜牲养在山洞里的时候,每年冬季都能闻到洞口的梅花香气。可惜终于能出来的时候,早已不是梅花的季节了。”十九耸肩。
兰瑚的笑意又被悲戚所取代。
十九看不得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说这个了。你先前说你母亲是药仙。她是怎么成仙的啊?”
“自然是修炼成仙。”
“那怎么修炼的?”
兰瑚沉默。
啧,不能说?这么小气。十九挑眉。
“世上修仙法门众多。自然各有各的修炼之法。”兰瑚斟酌半晌,道出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不过对于十九这样只当过普通村民和不普通毒人的凡人来说也并非没有收获。
“这世上有很多修仙的法子吗?”
兰瑚点头。
“那每种方法都能修炼成仙吗?”
兰瑚默了默,道:“要看个人机缘。”
机缘?这可就玄了啊。十九躺在石头上望天思考。
“你对此很好奇?”兰瑚轻声问道。
“嗯。好奇。”十九点头。
“为求长生?”
十九转头逆着从树叶间透下来的细碎日光仰视兰瑚虚弱的俊脸:“成了仙就能长生?”
兰瑚点头:“长生不老。”
“那也能重生吗?”
兰瑚微愣,摇头道:“重生乃是逆天之法,世间无人可以做到。”
“你娘也不行?”
兰瑚还是摇头。
唉。虽然早已猜到传闻不过虚妄,可是亲耳听到答案还是难免有些失望啊。十九瘪嘴。
“你就如此想活下去?不惜追求成仙与重生之法?”兰瑚眼神复杂的看着仰躺在自已脚边的十九。
十九低声嘟囔:“那也不是。我就是好奇而已。”
“你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兰瑚望着湖水,眼神和语音都有些飘渺。
“你不好奇吗?”
“都快死了,好奇何益呢……”
靠!忍不了了!
十九蹭的一下从石头上坐起来:“你能不能别整天开口闭口就是死死死的。死就死呗,死了又能咋的?”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不更好。”
兰瑚愣住。
“你现在活着不也天天没事儿干嘛,死了不反而落得清闲。”
“你……”兰瑚诧异。
“我是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能蹦能跳能搞事,干嘛总说我要死了啊。”十九翻白眼。
兰瑚默了半晌,垂眸轻声道:“你已猜到我也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吧。”
十九没说话。
“也是,你这么聪明我自然无从遮掩的。”兰瑚叹气,却反而有些释怀。
“是是是,我早看出来你也有大病了。不过你们谁都不敢说,我也就顺着你们当不知道咯。”十九摊牌。
兰瑚默默良久,掀起一丝苦笑。
“又来了。”十九无语栽倒回石头上躺着。
“是啊。我也在等死。”兰瑚满脸哀戚。
“欸!没有也!我可不是在等死啊。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十九忙举手否认。
“是,现在有我母亲在,你自然不会死。”兰瑚的苦笑更加悲哀。
十九翻白眼:“咋啦?你娘打算帮我成仙啊?”
兰瑚愣了愣,皱眉道:“药师谷的修炼秘法绝不传于外人。”
“那不得了。我不还是得死。”
“可是待你的毒解开了,你便可去寻仙问道,追求长……”兰瑚脱口而出的反驳骤然顿住。
十九轻笑:“我虽然不懂你们修仙的那一套,可我猜,毒成我这样应该也修不了仙了吧?”
唐矗何其贪生怕死的一个人,若是有机会长生不老,他怎么可能甘心做个凡人。可他却全无半点仙术,可见修仙亦非人人皆可为的。
兰瑚没再反驳。
十九一摊手:“所以你看呀,我终究还是要死的。”
“可你痊愈之后,还会有好多年的寿数的……”兰瑚还是不死心。
“啧,就我这身子骨,别说是中毒了,光是腰伤、腿伤就够我喝一壶了。长命百岁啊,那是不能咯。”
“我能替你治好伤痛。”
“那我最多也就能活到七八十岁啊。”
“那也还有六十年啊。”
“对啊,那你也还有好几年啊。”
兰瑚看着突然撑起身体看向自已的十九愣神。
“我没有几年了……”他低下头。
“嗯……一年?”十九开始瞎猜。
兰瑚苦笑:“今年梅花盛开的时候,我就该十八岁了。”
“额,生日快乐?”你告诉我这个干嘛?十九挠头。
“我也是医者,我的身体我自然清楚。至多活不过二十岁。”兰瑚摇头。
“那就还有两年多。”十九掰着手指头算数,“还行啊,我还以为你今年就得死呢。”
兰瑚抬头幽怨地看十九。
十九笑:“你现在知道自已每天张口闭口死来死去的有多烦人了吧。”
兰瑚抿唇。
十九双手枕着脑袋又躺回去:“我以前听人家说呢,人是没有来世的。所以如果这一世没能去做自已想做的事情,而是干坐着等死的话,那你应该除了死就真的啥也没有了。”
兰瑚默默地坐在轮椅上不做声。
“欸,你知道你第一次把我困在梅院里的时候,我最担心什么吗?”十九轻踹兰瑚的轮椅。
“什么?“
“我最担心的就是我会死在那死畜牲的前面。那可太亏了。亏得我死了都不瞑目。“十九愤愤瘪嘴。
“呵。“兰瑚轻笑,”你倒是……“
“可是人活一世不就是这样的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喜欢的人就要陪在他身边。如果他走了就要好好为他送终。都是这样的呀。”
兰瑚听着十九的话,看着她愣神。
这个女孩儿年纪这么小,却已受过如此多非人的苦楚,可她还是活着,甚至活得高高兴兴,耀武扬威的。她一点也不怕死,她怎么会不怕死呢?
“你真的不怕死吗?”兰瑚轻声问道。
十九想了想:“还好吧。能活活,不能活死呗。都行。都挺好。反正只要不是被人关在一个小地方什么都干不了就都挺好的。”
兰瑚没再开口。二人一坐一躺在这溪水边一直待到天色变暗才启程回梅院。
“其实啊,我还有一个问题。”十九一边摸黑走山路,一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兰瑚。
兰瑚和轮椅都被愚木高高地举着。
“什么问题?”
“你们药师谷的人全都是绿的,你为什么是白的啊?”
愚木停下脚步,十九一头撞到愚木的后背上。
“嘶。”十九摸脑袋。
只见愚木转身,将兰瑚正对着十九。月光下,兰瑚解开了他从未离身的大氅。
“哇,你居然真的也是穿绿衣服的。”十九看着兰瑚大氅下的一整片绿色,彻底对药师谷的审美无语了。